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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新年快乐

封面

作者:须一瓜

页数:260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1

ISBN:9787532177905

电子书格式:pdf/epub/txt

内容简介

长篇小说。《致新年快乐》,9万字,须一瓜发表在《收获》增刊上的一个长篇。小说讲述了成吉汉、猞猁、边不亮、郑富了郑贵了双胞兄弟等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成长疼痛的年轻人,因不同的机缘聚合到一家名为”新年快乐”的工艺礼品厂,他们血液中自带,或者成长经历造成的路见不平、嫉恶如仇使他们自动自发地以志愿者、民间巡逻队的身份为小城的治安做着力所能及的补充。小说以从容老道却不失调侃谐趣的笔墨书写了几个各有伤痛的”民间英雄”的悲情故事。原生家庭的缺憾,父母与子女沟通方式的简单粗暴自以为是,未成年人面对生存环境的无助与无奈,都是作者在文中着力展现并力图引发读者思考的点,引人深思。

作者简介

须一瓜 ,著有《淡绿色的月亮》《提拉米酥》《蛇宫》《第五个喷嚏》《老闺蜜》《国王的血》等中短篇小说集,及长篇小说《太阳黑子》《白口罩》《别人》《双眼台风》《甜蜜点》等。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郁达夫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奖等,多部作品进入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十大排行榜。根据其长篇小说《太阳黑子》改编的电影《烈日灼心》票房过亿,获上海国际电影节多项大奖。

本书特色

风一样的猎猎梦想,破译无人目击的秘密人生 电影《烈日灼心》原著作者 须一瓜 具有理想主义的全新力作 献给每一个“愚蠢”而高贵的人 人生也许就是如此吧,总有绚丽的七彩气泡在飞。总有人只为生命的荣耀而战。总有些傻瓜,一辈子目光远大。 每个人,都有无人目击的梦里人生 它们是 过滤掉所有困苦艰难的快意 我书写那些把人生 当恋爱一样过的人们 ——须一瓜

目录

1、 橄榄绿上衣

2、手铐的金属声

3、猞猁留给儿子

4、边不亮

5、流氓英雄

6、 拉赫玛尼洛夫的包子

7、你试试看

8、伪币

9、奥芬巴赫的葱丝

10、色

11、厄运的阴霾

12、易装猎手

13、烟雾袅袅

14、边不亮的煞气

15、“小人民”来了

16、梦之星芒

17、 蜻蜓饭草

18、魔胎小非洲

19、枪口在前

20、 法律的黄油

21、小目击者

22、马勒《第五交响曲》

23、沃尔塔瓦河

后记:像恋爱一样生活

节选

我承认,这是一个可笑的故事。我也没有勇气否认它的愚蠢与荒谬。 只是我一直忘不了它。我想,我父亲也是。 记得成吉汉下落不明后公司的第一次大型年会,正赶上平安夜。公司尾牙宴大厅两侧的大落地窗外,酒足饭饱的年轻干部们都拥在甲板型露天长廊上,看楼下沙滩上发射的年庆焰火。焰火阵阵辉映着年轻干部们一年来攻城拔寨、踌躇满志的脸。一颗巨大的银白色杨梅在黑色的长空,勋章一样砰然乍现,核心瞬间爆裂飞腾,在弥天流挂中翻金泛红,紧接着又一大簇瀑布似的金线长丝,就像从远古而来,又像从九天深处倾泻而下,那些天骄才俊们惊叹声排山倒海,如欢雷沉箫—就是那时—我父亲忽然站在他主桌的椅子上,他的头快触及枝形吊灯,他一脚跺着餐盘,一边威胁性地大喊:没错!没错!我有一个愚蠢的、高贵的儿子—然后,他就摇晃如坠落的焰火,在主桌高管们七手八脚的惊慌接护中,吐着酒气醉过去了。 我知道,那个平安夜旋律回荡的夜晚,那些走在人间正道、意气风发的年轻精英们,刺激到了他们酒后防守薄弱的总裁。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正式判决。这份判决的各种附件,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父亲不时提及,语气蔑视。但是,父亲似乎从未懊悔当年把“新年快乐工艺品厂”—我们家的致富发源地—交给儿子,似乎也从未后悔让儿子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把“新年快乐”推上了令人瞠目的、不务正业的巅峰。 那些年,我已随父亲转战房地产业,父女并肩,一路苦身勠力斩魔杀佛。专业与性别,没有妨害我辅佐父亲南征北战日逐千金。只有在父亲又一次叹息我和我哥哥,一定是性别搞错时,人们才会仔细想起比我大两岁的成吉汉。 成吉汉十三岁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在那个小雨霏霏的学琴路上发生车祸,妈妈当场死亡。他从昏迷中醒来跟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死了!他死啦! 父亲根本不在车上。那时的成吉汉,矮矮的,脸小牙大,已经学钢琴六七年,心里装满了对父母和钢琴的恨。 在我母亲眼里,我哥哥是个天才。在我父亲看来,他就是一个白痴。心情好的时候,我父亲会表情揶揄地说,我有一个高贵的蠢蛋。这是我父亲一生中,对高贵这个词的唯一用法。 而他儿子的人生愿景,像风一样,辽阔无边、不切实际。只是十三岁时的车祸,瘸了他风一样的梦想。在香港的那个地铁站口,那个平安夜、铃儿响叮当旋律忽然响起的冬日的下午,我视野里的所有景深,都在水波中摇晃。水波中,二十年前的“新年快乐工艺品厂”的大门,那个五千平米不到,只有一栋灰白色、五层高小楼的小厂区,一下子就在我眼前出现。 晨曦斜照的草地上,粗粝的土黄色方石门柱间,闭合着白色钢琴漆的铁艺大门。右边大门柱的柱面上,有一方小铁灰色大理石雕的金字招牌,中英文厂名:新年快乐工艺品厂。招牌只比A4纸大一点,节制考究得就像石柱里嵌的精美印章。钢琴白漆的铁艺大门双开,里面是五千平米的绿草地,一条宽展笔直、路边镶着韭兰草和铃兰的迎宾大道,绕过喷泉大水池。池中心是一尊维纳斯踩贝出水的雕塑,本来浮于爱琴海面的大贝壳,总是被自来水淹没,永远也浮不上水面,她的脊柱后面还有一柱鲸鱼般的大喷水,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那是我母亲的文艺品位。通往厂区深处唯一的灰白色小厂楼。芳草萋萋中,多条交叉小径由绿篱描边,其间红色的扶桑,黄色的美人蕉、鸡蛋花一年四季总在开放。厂区四面的草地边际,是白色的铸铁栅栏。 在我如水波般荡漾的记忆里,整个厂区看起来,就像一张立体的新年贺卡。二十年前,父亲把那栋五层小厂房、六七十名员工郑重交付给成吉汉时,就像赠予他儿子一张新年贺卡,而成吉汉就像接过一个新年祝福。 我将讲述的,就是这个二十年前的老故事。它大部分是真的,但有相当一部分,不一定靠谱,那是来自我哥哥失控的酒后倾诉,还有,依然活着的他的伙伴们的回忆,以及工艺厂厨师、保安、设计师、工匠等的各种声音的汇集。这些拉杂汇集,就算是我父亲判决书的“附件”吧。 1、 橄榄绿上衣 1983年的春节前,我妈把五岁左右的成吉汉抱上中山路琴行的那张钢琴凳时,他的困难人生就开始了。但是,他不懂。他兴致勃勃,先是挤开我,让自己紧挨着钢琴师,研究她的手指和黑白键的关系,以致多次影响到钢琴师的弹奏。然后他张着五岁的小巴掌,用整个身子的晃抖,在空气中捕捉配合激烈的节奏。妈妈把他抱上琴凳说,舒服吗?他两手按琴点头。想这样玩吗?他又用力点头。要不要?他在两手按击的轰鸣中说,要!爸爸说,这个玩具可不便宜,买了你就要每天练!他迫不及待地大声回应:肯定!我每天! 爸爸说,说话算数? 妈妈说,别问了,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 五岁的成吉汉根本不知道自己兴趣是什么,更没有能力表达,弹琴与爱乐的区别。但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在那个时候,一架珠江钢琴不是普通人家能随便购买的,尽管父母因为摸到了致富之门,对钱刚刚有了一点恰当的轻视。而十三岁的成吉汉车祸后一出院进家门,便毫无征兆地,或者说,平静地,用拖鞋、凳子、菜刀、锤子,一口气砸烂了那架折磨他六七年的珠江钢琴。 父亲到客厅看着儿子砸。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说一句话。我以为父亲要关成吉汉黑屋子,这是成吉汉最恐惧的惩罚,但是,丧妻的父亲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袖手容忍着。出车祸那天的前一晚,成杰汉因为偷懒不练琴,被父亲揪着耳朵,直接拎提进了储藏间的黑屋子。 成吉汉对钢琴的厌倦,相对其他便宜得多的玩具,实在是变脸太快了。一天四小时的练琴,不到几个月就让他焦躁厌恨。老师经常批评:别的小朋友都练熟了,你们家的孩子还弹得像筛子一样!妈妈后来气得用缝衣针扎他的手。后来,他一被抱到琴凳上,或者自己爬上琴凳,就开始哭,边哭边弹。再大一点,他在上门的钢琴老师的短靴里放红烧猪蹄,一边放一个;他给老师的自行车轮胎放气,把铃铛卸下扔远;七八岁的他,有力量抵抗妈妈的缝衣针了,爸爸就出手,直接把儿子关进小黑屋,说:想练琴就出来;不想练,就在里面休息! 这就要了成吉汉的小命。他在里面撕心裂肺地踢门,用撕裂变形的嗓子刺耳尖叫,身体重重撞门。这个大我两岁的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非常怕黑、非常怕鬼。九十年代我们迁居复式楼时,他从来不敢独自一个人待在某一层,楼下或者楼上,哪怕我在也好。对此,爸爸极尽奚落嘲讽:还想当警察!怕黑怕鬼—又爱哭,这种笨蛋警察你能保护谁?!父亲迁怒于那个讲鬼故事上瘾的能干保姆—再讲割掉你舌头!但是,早就晚了。在我看来,他们父子关系不顺畅,不仅仅是因为练琴多年积累的憎恨,而是父亲根本不认可儿子诸多没出息的品质。车祸前夜他被关小黑屋时,我父母其实有一段争执。妈妈的意思,是让儿子赶紧出来练琴,说老师都说他禀赋过人,只是他心理不到位,这样粗暴管束是南辕北辙;而父亲说,这样一个窝囊废的男孩,根本长不成一个真正男人。他屁也干不成。必须强力规制。 车祸之后,妈妈没了,钢琴也砸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练琴六七年,成吉汉好像连六级—也许是五级,都没有考过。高中后,他也没有考进天南地北任何一所和法律、警察有关的大学。他的左腿,因车祸股骨粉碎性骨折,康复后一直有点伸不直。当年离开医院时,医生们都说,孩子小,会慢慢恢复的。几年后,医生就都不这么说了。腿查了、腰查了,能拍片的都拍片了,各种按摩牵引理疗推拿,最终都没有解决那条腿的微瘸。最后成吉汉自己放弃了。也许就是这一点,做父亲的有点内疚。车祸前夜,因为关黑屋,成吉汉吓得一夜惊魇,没怎么睡,次日午睡的时候,怎么也不肯醒、不肯起来,闭着眼睛死死扒住床沿不放,要求再睡十分钟。妈妈说要不今天就请假算了,爸爸说男人不是惯出来的!结果,可能时间紧,妈妈开车赶,遇大货车抢道又处置不当,油门当刹车踩。 成吉汉小时候很矮,小猴子似的,每次都是被小他两岁的我快超过时,才急忙上蹿一点。但是,中学后,他突然拔节,像妈妈一样肩平腿直,完全抛弃爸爸的厚溜肩。眼睛也像妈妈一样,清冽执拗,随时暴烈随时温柔,和陌生人说话时,常有略带难为情的、非常好听的快乐语气。不止我同班,连隔壁班的女生都在传说,我有个非常帅的哥哥,可惜有点瘸。但即使这样,她们依然爱来我家玩。成吉汉并不和我同学玩,最多见面点一个头,如此潦草,依然令她们一个个莫名欢闹或傻笑,甚至看到成吉汉走过的身影就脸红。 父亲多次跟我说,可惜钢琴砸坏了他的腿。爸爸是下意识地回避责任,因为我们都知道钢琴后面是什么。 刚进小学的时候,成吉汉有一件橄榄绿上衣,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天天穿它。有一次坚持等保姆把刚洗的衣服熨烫干穿上才走,结果,上学迟到了。那一次,我妈用整棵大白菜砸他,他豁着刚掉的门牙洞嘴号叫:那是我的警察服!再下来,入秋天凉,为了继续穿那件“带臂章”的所谓警服,他坚持不穿外套,或者,一到校门口就脱掉外套,最后发烧肺炎住院。后来他被我爸揍了一顿,父亲当他的面,用剪刀剪碎了那件带臂章的衣服。有时我想,他不长个,就是为了等那件不能长大的警服吧。 不过,我父亲从来不认为成吉汉被耽误过什么。成吉汉也果然如父亲预判,混了个省城二本。大学生活衣食无忧,他不乖巧也不忤逆,平平淡淡,最多就是买了很多很多盗版、正版的音乐碟片,败家有豪气。一毕业他就被父亲叫回来—他好像也没地方可去,就在新年快乐基层锻炼了。爸爸的意思是让他一边锻炼一边考个公务员,当普通文员也行,随他去吧。但是,成吉汉成天迷音乐,考了两次都成绩很烂。要不是工作还算认真,父亲说他会把他赶出去,考不上公务员就不要回新年快乐。父亲的蔑视心思,成吉汉一贯心知肚明,有一次他讥讽地问我,你看到全世界哪个国家的公务员是瘸子? 也好,当父亲大举进军房地产业两三年后,就把新年快乐先转交给我,最后彻底托付给儿子。这是最合适的选择。反正毕业这些年,接单、打样、客户确认、开模、毛坯、彩绘、贴标签出货,乃至设计、参展,各个环节,成吉汉基本都实习参与过,他有数。父亲自我鼓励地说,你学中文的,不也照样上路很快?父亲对儿子还是有梦想的。而事实上,一得到权杖,成吉汉就憋不住地意气风发,那种从此天宽地阔、宏图大展的小样,又被父亲见缝插针敲打臭骂很多次。 已经上了轨道的小企业,想跑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成吉汉也真的不是省油的灯。一上任,第一件事他就升级全厂广播音响系统,改用什么网络音频纯数字化体系,并将办公室、厂房、厂区道路、花径、喷泉池、员工宿舍等一百多只扬声器也全部更新。办公室专门整出一间高档听音室。据说,里面所有的音响设备,都是进口的。对此,父亲保持了了不起的克制。似乎一碰触音乐、钢琴什么的,父亲就会有触手回缩的感觉。我能感受到父亲那种闪避反应,就像那种刹车、等红灯的阻滞感。这是父亲的脆弱穴位。 新广播系统启用后,我和父亲在两个月后,第一次返回新年快乐时,一进厂大门,看得出,我父亲确实被它的效果震撼到了。我不知道成吉汉是怎么做到的,一进大门,我们就像进入一个透明的、无形的音乐厅。我们一行不知道是走在夕阳浅金色的天地间,还是成吉汉布置的无可名状的奇异光辉中。在那音乐旋律里,在那小号引领的新年贺卡一样的根据地,一切被音乐描绘得如天国一样感人欲泪。父亲的表情羞涩尴尬,是的,他享受到了他败家儿子的出手不凡。 什么曲子?我问。 成吉汉声音很低:贝多芬……蓝色的夜晚……第二乐章。 我看到我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谢意一纵即逝。他也想知道谁触动了他礁石一样的心。如果我不问,他永远都不好意思问儿子。据说爸爸年轻时喜欢过小号,但是,妈妈喜欢钢琴,说吹小号的男孩容易疝气。 也没有人告诉我父亲。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成吉汉一主政,就买了几副滑板。他从疯狂练习到完美出师,都在新年快乐的厂区大道上进行。新员工谁也想不到,那个不时在厂区大道或草径上或飞翔或摔得狼狈不堪的,那个踩着滑板、在音乐声中追风而行,或者试图带板跃上台阶的瘸子,就是他们的老板。猞猁至死都没有给父亲汇报过这一节。猞猁汇报过,成少执掌后,厂里保安队开始每天拂晓要跑步五千米,不跑就扣奖金;猞猁也汇报过,每天傍晚,新年快乐的保安们,必须参加健身活动打卡—其他岗位的员工随意。健身房是在五楼顶加盖的—除了走不开,一律要完成至少一小时的健身。成吉汉自己也坚持参加。哦,还聘请过一个散打教练,据说,新年快乐的保安个个有身手不好惹。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厂里的保安队走出来,一个个衬衫下都能看到结实的胸大肌,看起来真比警察还帅。但成吉汉为什么搞这么多幺蛾子,猞猁没有汇报,我不知道猞猁怎么想,事实上,他把我哥诸多败家行为都处理为个人隐私了。我理解猞猁,在我看来,那是天真的成吉汉,对被钢琴压抑、被禁锢的沉闷童年,恶狠狠的反击。他终于自由了。也许他的内心,一直可笑地停留在那件我父亲剪碎的小“警服”里。 2、手铐的金属声 可能必须先说一个小故事,有助于进入成吉汉的奇异世界。 那件事情,我父亲大光其火,差点把猞猁揍了。猞猁这个人以后再说,他是父亲交棒时一并交给我哥的司机,分管厂区安保工作。实质上,他更是父亲安置给儿子的保护人、兼职通风报信的卧底。 新年快乐小工厂,是九十年代初下海有了点钱的父亲,选址在芦塘镇青石水库边开办的。当时那里偏僻,租地便宜,几年后它才变成了劳动密集型的经济开发区,再后来,高新科技园区、软件园区等在青石水库西面陆续开发,芦塘的人气才渐渐转旺。父亲依照政府的扶持政策,小作坊入驻芦塘劳动密集型开发区,升级成了工艺厂。豪气干云的父亲,一到新厂区,就为小工艺厂修了个气派恢弘的四车道大门,比周边的什么旅游产品制造、玉石加工、假发制作、电子装配等中、大型企业的大门都大。他把妈妈请来的风水先生的忠告踩在地上:庙小门大,不藏风聚气,漏财。我父亲不信那个邪,偏就要一个巍峨磅礴的大门。千禧年前后,成吉汉接手时,新年快乐的订单依然稳定见长,每年两三百万的利润毫无悬念。它主要就是出口以圣诞灯饰、玩具、圣诞树为主的圣诞礼品。 芦塘青石水库是东西走向的蜂腰形天然水库,新年快乐厂位于水库最细的腰部偏西。差不多以此为中分线,水库再往西,是路宽车少但人气渐旺的高新科技、软件产业园区,水库往东,就是芦塘旧镇,村屋错落、街道狭小,有劳动密集型企业,带来越来越多的外来租住人口。2001年左右,蜂腰东西两边相比较,还是西水库的密集型工厂区及高新软件园区,更有未来城市的坯子;但新年快乐后围墙所对的东水库一带,虽然老旧脏乱,农民盖的房子,除了大门正面,大都砖坯直裸,根本懒得或舍不得装修外墙,一下雨还街道泥泞。但因为外来人口的渐渐增多,人气也不能小看,很多精明的本地人看到在西边水库上班的人,也爱过来租房子。越来越多的农民就开始借钱盖多层楼房出租,名为:种房子。这租房收益大过任何农副产品。 事情就发生在新年快乐厂区后围墙外两百米处,也就是水库东区老镇的米老鼠幼儿园。 那是村委楼外租的一层平房,在乡镇里就算很大的幼儿园了。粉色的墙上,贴了好多个米老鼠、唐老鸭的卡通头像;幼儿园大门开在村委楼后门,用竹篱笆围出一个儿童乐园的小院子,里面是一片青黄不接的草地,院子中间有个红蓝色的硬塑滑滑梯;他们还把整圈护院竹篱笆,都涂抹成红黄蓝三原色不断轮回的、扎眼而笨拙的彩虹图案,很多油漆或者水粉,都在竹篱笆上脱落了。但这已是一个乡村幼儿园很鲜活的状态了。 事发具体地点,就是幼儿园的竹篱笆栅栏处。下午4点那个时候,是最多家长去接孩子回家的点。米老鼠幼儿园的裘老师(有人说是生活老师裘阿姨),就是在竹篱笆口被她丈夫杀死的。一开始,人们都没有看到那把十七厘米长的剔骨刀。那个肥壮赤膊的男人把它放在裤袋里。男人喝了酒,光着的上身潮红,脸和眼珠子,也一样发红。据说男人那两天一直在幼儿园门口,不断威逼恐吓那个要和他离婚的、已住娘家的裘阿姨。裘阿姨和幼儿园的人,也已经多次打过报警电话;但是,总是狼来了狼来了,总是没有出事,警察也就疲于应对。毕竟只有三名警察四名协警的乡镇小所,警力要用在刀刃上。 出事的那个下午,听说是裘老师的男人终于知道她要离婚是有了姘头,所以男人仗着酒劲,气势汹汹地要女人表态,要么跟他回家,要么死。因为家长们在接孩子,竹篱笆院门开放的。裘阿姨在幼儿园收拾厨房,故意不出来。之前,园长已经很生气地请闯入幼儿园的赤膊男人出去,说,等她下班你们夫妻自己出去谈。现在这么多孩子,影响不好。 但不知什么时候,那个酒后的男人,还是混进了幼儿园,并准确地在厨房堵住女人。女人蔑视地不理他往外走,男人掏出了剔骨刀。女人根本不把男人和他的剔骨刀放在眼里,喝令他滚,女人甚至一直胸逼男人,说你杀呀杀呀—你杀!然后,女人转身就走。 男人大吼一声,扑过去一刀扎在女人的肩上,女人这才惊叫,拼命往外逃到了篱笆院子。在滑滑梯前,又被男人一把揪住头发。一个接宝宝的家长,想好言劝阻,刚靠近,马上被剔骨刀划破衣服,吓得大叫“有刀”!人们像磁场反转一样,一起后退。一时之间,米老鼠幼儿园门口的尖叫声、惊呼声、孩子的哭喊声连成片。男人死死拧住女人,不知道在对她吼什么。 正在附近做出租户人口调查的芦塘派出所指导员和一名地段警,闻讯赶了过来。人围有信心地迅速让道,有如红海分离。女人一看到警察,立刻拼命挣扎,呼喊着杀人啦!—枪毙他—快枪毙他!就是那个时候,也就是说,那男人就是当着两名警察的面,把剔骨刀捅进了女人肚子。女人很强悍,边踢打反击,边狂喊枪毙他!而且,趁男人一个松懈,又转身还想逃,她想投奔警察。男人又追上一步,又是一刀扎进女人后腰。警察厉声喝止:放下凶器!杀红眼的男人,对警察挥刀。手上还拿着登记簿的警察不由一起后退。一个女店员塞给警察一根拖把,但是,警察只是蹲着马步,平伸了一下拖把,还没有点到男人,男人一脚,就把拖把一脚踢飞。警察又用登记本子砸他,嘴里吼着住手!住手!但男人已经断定,警察阻止不了他。他索性转身,把光背留给警察,半蹲着,又一刀扎进已经不再呼喊“枪毙他!”的倒地女人。 就是这个时候,一队人马闯进人围,冲向那对男女。 一见有刀,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深色制服者,不约而同地有点紧急刹车,与此同时,持刀男人立刻起身猛挥剔骨刀,一个制服男的胳膊立刻渗出暗血,他大叫着捂住自己胳膊;这时后面两便衣男子中的一名,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状物,砸向行凶者。行凶者闪开,另一便衣男飞身一脚,直踹行凶者头颈部。男人捂脖子歪倒,其他人扑夺男人的剔骨刀。酒后的男人力大惊人,剔骨刀乱舞。这几个人不同程度被划伤,一起后闪;趁空隙,男人把剔骨刀一刀扎向自己胸口。踢他的便衣男,用不知谁给的铁畚斗把子,一把抡劈到他的持刀手腕,连带刮到行凶男人的脸,那酒后男人血流满面地跪了下去,剔骨刀扎歪了,掉在地上了。他颓然栽倒在他女人的身边。一个制服男,从后腰掏出手铐,他们七手八脚,用手铐铐住了那个行凶男子。那一瞬间,人群一片死静。每个人都听到了手铐的金属声。粗劣的彩虹图案的竹篱笆边,那对血泪鸳鸯,看上去就像辛劳了一天正相携入梦。他们合睡在一块越来越大的血毯子上。 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几乎都没有人能说清楚,那四个男子是怎么离开现场的。人们高度关注那两个处置现场的警察。哇呜哇呜增援的警车,唔哩唔哩赶到的120车的救护工作,也一直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人们着急地猜测讨论这一男一女是死是活;没有注意到那四个男人怎么离场。只有沙县小吃店的店主夫妻,说看到那四个人一同进入一辆巡逻警车。 次日之后,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有一个比较稳定的说法在民间流传:说最危急的时刻,多亏两名特警、两名便衣刑警,从天而降,扭转了恐怖场面。要不然,那个女人肯定死!那两个警察可能也会死;但是,也有一种声音说,派出所警察窝囊无能,如果那几个很猛的保安和群众早到一点,那个女人根本不会伤得那么重。 大约在事情发生一周后,芦塘派出所的前一任所长,打电话给我父亲。那所长和父亲一同在芦塘,算是有旧交情。当时他已经提拔到分局政治处副职。他简要说明了事发情况,肯定了新年快乐员工见义勇为的精神,但强调了非法使用警具的严重性质。最后他说于私于公,他不想为难新年快乐。也就是说,公安不追究违法责任,见义勇为一事也就按下不表。换句话说,警方背下了这个黑锅,默认了他们是自己人。挂了电话,父亲一脸阴沉。我才明白,那个晚上本来要进城陪我过生日的成吉汉为什么没有来,只是让猞猁给我送来了一个首饰盒。说他临时有接待。猞猁什么也没说。晚上我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是两个又红又小的草莓。我打电话给小气鬼。他嬉皮笑脸,说,那是我窗台上的草莓第一次结果。赶紧吃啊非常新鲜!其他,和猞猁一样,他什么也没说。 那一战的社会效果,大概传奇又辉煌。除了猞猁,另外三人全部被剔骨刀划伤。成吉汉脸上的一道伤口有小指头长,所以他没脸见我。他新的戴尔笔记本电脑也摔坏了;双胞胎保安郑富了、郑贵了分别是大臂、胸口划伤。因为没有丢掉小命,又赢了英雄口碑,这群二百五,不可一世骄傲自得。 父亲放下电话赶到芦塘踢门而入,是在总办门口听得实在忍无可忍。 成吉汉的办公室里面,那帮傻蛋正自我膨胀中。他们沾沾自喜于民间对他们特警形象的认定;陶醉于自己凌空而降的出手不凡,他们反复重温模拟当时的精彩一瞬;还埋怨猞猁头发胡子太长,看起来有损警察形象;郑富了或者郑贵了还说,要不是那杀人狂赤膊的身子太滑,他们早就把他按个狗啃屎,那女人早就救下来了!而成吉汉面对着蓝色玻璃窗子,微屈着双膝,一直在做出快速拔枪射击动作。他想象自己后腰有枪。他大概觉得自己非常帅。猞猁的腿架在茶几上,在打游戏机。这就是父亲踢门而入的场景。这就是成少总办公室,基本就是一个保安办了。 猞猁被父亲单独叫到里间狠狠训斥。他在辩解的时候,父亲抄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摔了过去。猞猁闪身接住了。他最后的嘀咕也很无奈苍白:我保证我在他一定是安全的。是的,猞猁并没有松口,他没有保证父亲要求他承诺的,绝不再发生此类事。他知道他无能为力。回城的时候,父亲在车里对我说,我不该对林羿发火吧?那么短的时间,要控制你哥那个二百五,他的确很难。 父亲说,那天要没有林羿,鬼知道还会搞掉多少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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